正文 第178章 第 178 章

作品:《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78章

    杨妈妈心乱如焚。

    从她的角度出发, 虽也痛心少夫人的遭遇,可形势比人强,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当然希望陆夫人能和陆正和解, 一切能恢复从前。

    她也还有一大家子呢。

    陆夫人看出了她的犹疑。

    “月白”她唤了她从前给她当大丫头时候的名字。

    这名字是她起的。

    陆夫人指甲掐着杨妈妈的手,跪了下去“求你”

    杨妈妈大惊。

    她一膝盖也跪下, 想将陆夫人推起来“夫人夫人姑娘使不得”

    陆夫人不说话, 只她的指甲将杨妈妈的手都掐出了血。

    她的眼睛也都是血丝。

    昔日虞家大小姐,文采容貌,余杭第一。

    可现在

    再这么下去, 她会死吧

    杨妈妈流下眼泪,一咬牙“我去”

    “快去”陆夫人道, “别叫陆正把人哄了快去告诉他蕙娘还活着让他去找嘉言让他去金陵找我大弟”

    杨妈妈答应了。

    但杨妈妈没能做到。

    因她进来的时候, 丘婆子正听丫头说前面温家的舅爷来了。杨妈妈来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 听了壁角。

    杨妈妈急匆匆才走出上房,院子里埋伏的粗使婆子便一拥而上, 将她拿下了。

    这些婆子嘴里还念叨“妈妈勿怪。勿怪,我们也是听命令。”

    杨妈妈从前是仆妇首领, 婆子们心里也害怕。

    可一个家里,最终, 还是男人当家。

    女人在后院的权力, 是男人赐予的, 当男人收回去的时候,女人便一无所有。

    陆夫人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她去拍门,声音嘶哑“月白月白月白”

    丘婆子对陆夫人倒不敢放肆,恭声说“夫人, 杨家的不守规矩,我们绑了她送到老爷那里去发落。夫人好好休息,勿要为这等人伤神。”

    这婆子是陆家世仆,派系上来说,是陆正的人。陆夫人以前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没有重用,只让她做个小管事。

    不想有朝一日,这样一个婆子,也能把她困住。

    月白也被绑走了。

    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若不及时通知温家人,若连温家人都回去了,谁还能救蕙娘

    每拖一天,蕙娘便不知道在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伤害。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她们说,霍决那个人啊美人们活着送进去,变成尸体出来。

    陆夫人的手指用力

    丘婆子说完,没有听到陆夫人的回应,却听到了让人后背发麻的声音。

    像是指甲划过硬物发出的声音。

    很多人受不了,光是听着就受不了。

    丘婆子也受不了,觉得从耳朵根那里开始就生出了鸡皮疙瘩,瞬间生了一后背。

    “夫人好好歇着吧。”丘婆子硬着头皮说,“但有事,就唤奴婢,奴婢就在院子里。”

    说完,匆匆忙忙地躲开了。

    陆夫人的指甲在门上划出浅浅的划痕。指甲折了,又带出了血痕。

    她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额头贴着门板,闭着眼睛,陷入了绝望。

    虞大小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狼狈成这样,无力成这样。

    她也从未想过,她亲自挑的丈夫,会无耻成这样。

    羞为读书人。

    玫娘。

    玫娘

    是谁在唤她呢陆夫人昏沉沉地想,是谁

    好像是,父亲啊

    玫娘。

    余杭虞家,她出嫁前夕,父亲将她唤到正堂,端肃地与她进行了一场谈话。

    我知道,你内心里,一直将自己看做一个读书人。他说,但你,只是一个女人。

    陆夫人从来都没有服气过。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即便她读书甚至强于兄弟们,都不能算是一个读书人。

    只能当个女人。

    当女儿,当妻子,当媳妇,当婆婆。

    杨妈妈说你只是婆婆呀。

    那为什么,要叫她读书呢。

    明明小时候,父亲摸着她的头回答她说因书中有明德。

    何为明德是光明之德,是做人的道理。

    读书人要做什么

    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太大了,太远了,太空了。做不到。

    还有吗

    有,君子舍生取义,小人舍生为利。

    陆夫人睁开眼,笑着哭了。

    原来,她是小人。

    就和陆正一般的小人。

    在这一刻,陆夫人照视自观,甚至都不那么憎恶陆正了。

    不过是,人性罢了。

    但,不到最后,君子乎,小人乎,又凭什么下定论。

    一个人的一生,要盖棺才能定论。

    虞玫流着血的手撑住地面,缓缓了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房梁。

    早该这么做了。

    温松怀着悲戚的心情,风尘仆仆地赶到开封。

    原本陆延十分狡猾,口风里已经铺垫了“可能等不及已经往余杭发丧了”,温松也有心理准备,可能连妹子的灵柩都看不到。

    但他万万想不到,开封陆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竟然会系着红绸

    温松大怒

    门子上看见了陆延,也认出来温家舅爷,居然是带着笑脸迎上来的

    温松直接一拳过去,将那门子抡到了地上找牙

    “陆府这是庆贺我妹子过身呢”他破口大骂“陆家人在哪里告诉他们温家来人了”

    “王八羔子”

    “欺人太甚”

    挨揍的门子这才反应过来,温家舅爷是来奔丧的

    怪他这几天拿赏钱拿到手软,竟一时转不圈来了

    门上的几个小厮一窝蜂拥上去,抱胳膊抱腰的“舅爷息怒舅爷息怒”

    “我们公子今科点了探花这是前几日迎金花贴时留下的”

    “少夫人已经启灵往余杭去了”

    青州离京城比开封近,是以青州那边先得了消息,官府贴里今科科举名次的公告。

    开封远些,金花贴前几天刚到,吹锣打鼓地和“进士及第”的牌匾一起送来的。

    陆正开了中门迎接捷报使和牌匾。

    便是他自己都不过只是进士出身而已,陆睿进士及第,这是光宗耀祖的喜事。陆家不仅系了红绸,还一箩筐一箩筐地撒铜钱,撒了好几天,引得开封府的百姓蜂拥至他家门口抢赏钱,沾文曲星的喜气。

    上门贺喜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石狮子上的红绸就一直没解。

    已经没人记得二月里这府里才办过一场白事。

    众人劝着、抚慰着,将温松迎进了正厅里,陆正却并不在府里。

    “已经去衙门里请老爷了,就快来了。”下人们道。

    留在家里的小管事低眉顺眼地和温松解释了情况,又道“红绸已经撤下来了。”

    其实道理温松都懂。温蕙的白事二月里就已经办了,如今灵柩都去了余杭了,陆睿点了探花这中事,当然要庆贺。

    只道理归道理,他赶过来为妹子奔丧,看到石狮子上的红绸,怎能不怒。

    也不理管事请他先去客房洗漱,只阴沉着脸等陆正。

    口渴得狠了,咕咚咚灌了一盏茶,想起来问“陆家婶婶可在我先拜见婶婶也行。”

    陆家人干的事让人生气,温松也不能不尊重陆夫人。妹子这些年的信里,点点滴滴,都是和婆母的愉快相处。那些琐事和细节都看得出来,不是说假话让他们安心,是婆母真的宽厚开明。

    管事叹了口气,道“少夫人过身,我家夫人遭不住这打击,竟一病不起,如今还在卧床。”

    陆延在一旁也抹眼泪“夫人和少夫人,亲如母女,在我们陆氏族中是出了名的。”

    温松怔住,想起妹妹那些书信,终是叹了口气,怒气消去了很多。

    又问璠璠“我甥女呢”

    管事道“大姑娘在内院,一切都好。舅爷可要先见见大姑娘”

    温松想到自己一身尘土,尤其是现在心情沉重,怕吓着小孩子,道“先见过陆伯父再说。”

    总算改回叫“陆伯父”了,管事和陆延都松了一口气。

    陆正匆匆从府衙里赶回来,进门见了温松,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喊一声“贤侄”便开始哭。

    温松的怒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陆正哭“我对不起温兄和嫂夫人的托付啊”,又难过起来,抹抹眼睛,诚心实意地反倒劝起陆正来了。

    待陆正收了眼泪,虽路上已经听陆延大致说过了,但自然还要问一问详细的情况。

    陆正说的和陆延说的差不多“起先就是染了风寒,后来一直咳嗽。大夫说要将养,我便买了一处水边的别苑,让媳妇去休养身体。谁知道,竟忽地得了肠痈,来得十分急,人便过去了。”

    说着又拭泪。

    肠痈有慢症有急症,赶上急症了,的确是一下子人就过去了。

    温家堡里也有死于急性肠痈的。

    这就是命啊。

    陆嘉言中了探花,月牙儿却死于急性肠痈,还一天诰命都没当上呢。

    当初,出嫁前,她是多么地幻想将来夫婿金榜题名啊。

    温松眼泪又落下来。

    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起了嘈杂声。

    陆夫人踩上了凳子,将一条腰带扔过房梁,打了个结。

    看,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若当时,便能这样无惧,就根本不会有此时的悔恨了。

    还是懦弱呀。

    虞家大小姐、新科探花的亲娘,若是自缢死了,看看陆正还能怎么瞒

    只要她死,死得不一般,嘉言、温家、虞家就都能知道了。

    便会有人去救蕙娘了。

    只盼他们快些,不要让蕙娘受更多的苦。

    陆夫人将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伸进了套子里。

    蕙娘,你别怕。一定会有人去救你的。

    我这就通知他们。

    陆夫人决然地蹬开了脚下的凳子。

    窒息的痛苦中,好像看见了一个胖胖的身影,是个妇人

    啊。

    亲家,我尽力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