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不喜人多，特意去早了些。

    寿宴举办地在一处私人山区别墅，门卫接到指令，看到车牌直接放车入行，直至别墅主宅门外停下。

    许是为将功赎罪，车未完全停下，何特助已然动作迅敏打开车门，下车绕到一边帮季尧打开车门。

    接到通知的吴总等候在门口，见季尧下车，忙迎上来寒暄。

    五十多岁的吴总看起来微微有些发福，但跟膀大腰圆比起来身材管理算是好的了。他的头发往后梳起，许是头油抹的多，总给人些若有若无的油腻感。

    季尧朝吴总微微颔首，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眉宇间却舒展几分，不会让人感到太过冷漠。

    他在外一向如此，有过接触的人都已经习惯对方的冷然。况且，对方的实力，有傲然的资本。

    白珊见季尧下了车，跟着下车跟在季尧身后。

    吴总不经意间扫过白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季尧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新面孔来

    而且，还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吴总一下就想歪了。

    虽说白珊穿着工作套装，但不是没人就偏好这一口。

    吴总眼中的戏谑昭然若揭，季尧不由微皱起眉，对吴总说道，“这是我新上任的助理，薛白珊。”

    这已经算是很正式的介绍了，一个小助理而已，若非何特助对外交际，随便一个公司的助理跟季尧出来，不要说提一句名字，恐怕从始至终，连个姓都不会有。

    吴总收起眼中的情绪，看白珊的眼神当即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薛助理。”吴总笑着喊了一声，不过没有伸出手去跟对方握手。

    不过是一个助理，不管季尧多看重，未曾在公众面前出现过，以他的身份还不会放下身段主动跟对方握手。

    白珊更没有这个意思，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嘴角弧度上扬，笑容疏离而有礼。

    吴总的眼神又是一变，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悄悄去看季尧的神色。

    季尧脸色并无不悦，只对吴总道，“我们上去。”

    “对对对，我们上楼。”

    大厅内，很多来的早的商界人士甚至连季尧的面都没见过，此刻看到吴总亲自出来迎人，侧耳悄声打探。

    这些人季尧完全不用理会，只由吴总领路上楼。

    何特助进厅后给了白珊一个眼神，跟白珊分开，往大厅另一边走去。白珊微微点了下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季尧身后。

    跟一楼相比，二楼简直可以称得上冷清。身份地位高的端起架子，不会来太早，此刻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亲近的家眷在老爷子身边逗趣。

    若是知晓季尧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恐怕现在就不是当前的场面了。

    不过，这正是季尧期望看到的。

    老爷子眼神不太好，看到季尧过来，睁眼认了半天没认出来。吴总当然不会就此冷落季尧，主动介绍，“爸，这位是季尧季总。”

    “哦，是季总啊。季总也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啊，我太高兴了。”老爷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旁边一位伺候的妇女忙伸手去扶。

    毕竟是长辈，季尧神情间多出一丝敬意，“老吴总，我来给你贺寿。”

    “好好，谢谢季总。”

    老吴总早年参与公司内斗，为给儿子铺路，消耗精力太多，老了就有些糊涂，身上小毛病一堆，气势也散去大半，整个一普通富贵老人模样。

    这样一来，反倒让曾经忌惮他的某部分商场大亨少去忌惮，对他多出几分悯怀慈善。

    吴总站在一旁听两人聊天，精神时刻紧绷，唯恐他爸说出一些不敬的话。

    不要说他，便是曾经的老吴总，见到季尧，也要弯下腰。季尧给面子，还是看在对方年老的份上。

    略说过几句，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问候，季尧便提出要走。

    老吴总是真的老了，翻来覆去只会说一些注意身体的话，只把季尧当成一般小辈来看。

    吴总为此惶恐了一阵，见季尧没有沉下脸，好算松口气。听季尧提出要走，也没敢留，又亲自领着人下楼。

    白珊从头至尾只在聊到礼物时把礼物送出去，全程都在一边当隐形人。

    见季尧这么快从楼上下来，悄悄注意楼上动静的人都不免惊讶。转而一想，又觉几分在理。

    季尧能亲自来一趟就很给吴总面子了，难道还真不成会跟他们一同吃宴席不成没见何特助都在大厅待好一会了

    车仍旧停在别墅门口，白珊默默越过季尧先一步帮他打开车门。不知为何，季尧转头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才坐进去。

    白珊有些纳闷，却还是冲吴总笑了下算作道别，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

    看到白珊坐进车后座，吴总又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如果说之前是副驾驶座只有一个将就，他没多想，现在副驾驶座空着，白珊又何必去跟季尧挤一起

    在吴总的意识中，后座相当于私人领地，不轻易让人进驻。他打从心底认为，白珊跟季尧关系不一般。

    一不一般的，季尧不说，他也不敢轻易揣测，只站在原地目送黑色迈巴赫离开。

    等不见了车影，他才背脊一挺，气势汹涌大步朝里走。

    原来，不自觉间，他竟就在季尧面前被压低一截。

    另一边，白珊倒不是不想坐副驾驶，而是给季尧关车门时，对方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诉她，让她坐后座。

    白珊不认为自己有理解错，从容坐到季尧身边。

    她没别人的惶恐，也不认为跟顶头上司坐在一边有哪里不对，坦坦然然坐下，再次垂手低眉，一副目不斜视温顺模样。

    车往不知名地点驶去，夜幕徐徐沉下，带出天边一缕昏灰。周边葱郁的场景逐步热闹喧嚣，城市建筑复又出现在眼帘中。

    白珊默不作声听着耳边文件翻过的细微声响，掺杂在车外疾驰而过的风声中，不如何清晰。

    时间徐徐流过，不骄不躁，如时间沉寂，白珊表情平静，思绪仿若漫无边际，融合在蔼蔼暮色中。

    车速缓慢下来，进入近郊后，车流逐渐拥挤。季尧终于合上文件，不再去看上面的文字。

    白珊想，大概是因为容易晕车

    车顶灯照亮整个车厢，车窗外车灯逐一亮起，在明亮路灯下，铺出一条灯火大道。

    季尧长臂一伸，关上车内小灯，身体往后仰靠在柔软车椅背上，闭目静谧。

    窗外的场景与脑中某些画面重合，白珊感觉到季尧睁开了眼，转头朝她看过来，“带你去吃晚饭。”

    白珊眨眨眼，第一次开口发问，“季总，我们去哪”

    “到地点你就知道了。”

    白珊一问，季尧又不说了。白珊也没有在意，轻轻点头。

    她知道，季尧能看到她的动作。

    季尧的目光很平缓，说不出的感觉，里面仿佛蕴藏着难以理解的波涛汹涌，又仿佛遮盖暗涌的平静海面，分毫不露。

    白珊只作不知，心跳平稳如常，柔嫩侧脸在窗外漏进的明灭光暗中，绚烂不下天边霞光，却又沉静如水，仿佛能抚平所有波澜。

    车在一处白墙青瓦住宅前停下，入门便是亭台楼阁水榭小桥，服务员一个个作小褂长裙服饰装扮，举止得宜，引两人入一小阁用餐。

    这似乎是一家私人厨房，餐饮用具皆为上等同色系瓷碗碟、玉箸、箸枕，一次性用品采用丝绢、手帕，古韵十足。

    点餐用的是竹片串联而成的竹简，以墨笔上书“游龙戏珠”、“国色牡丹”等菜名。

    白珊想不到，季尧竟然喜欢这样的风格，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季尧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点菜游刃有余。白珊拿着竹简没有说话，倒是季尧主动问了他一句，“想吃点什么”

    “季总看着点就好。”白珊微微笑道。

    这一个个菜名，她也看不懂。

    季尧似乎早料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干脆也不看了，直接道，“每样上一碟。”

    服务员见过客人各种各样的要求，面对季尧这么“庸俗”的要求面不改色，应声道“好”，退了出去。

    白珊无语片刻，难得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季尧心情不错，声音不似平日里的低沉，解释道，“这里每天提供的菜式不一样，可以都尝尝。”

    白珊默默道，“季总经常来”

    季尧轻点下颚，“有空就来。”

    “季总常来，想必这里的菜味道一定不同寻常，但我们就两个人，点这么多会不会太浪费”

    不知是哪个点触到了季尧，他嘴角微翘，道，“那就让他们把菜量减少一半。”

    一份菜单共十二道菜，可同时供四人用餐，菜量减少一半，两人用刚好。

    季尧拉了下桌边的引线，门外响起清脆铃声，门被敲了几下，服务员推门而入，问道，“两位还有什么吩咐”

    季尧道，“方才点的菜，菜量都减少一半。”

    服务员应下，又出去了。

    每道菜价格都是相同的，并不会因分量增减而有所变动。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又哪会在意几个菜的钱

    白珊第一次看到这男人如此表现，面上仍旧带着笑，心里却有些疑惑。

    季尧怎么看，都还存着一分“童心”，怎么会有高达九十多的危险度评估

    然而这不是白珊能够想明白的，也许在普通人眼中，她的身份玄之又玄，但在整个管理局中，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非常不起眼的其中一个普通穿越者。

    阁楼包厢内沉默下来，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个公司最高执行总裁，一个小小助理，除工作外，白珊不觉得他们有可以聊上的话题。

    气氛倒也不尴尬，白珊不爱玩手机，静静看着桌面上的碗筷碟，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只是单纯地看着。

    季尧的视线则落在她身上。

    从车上起，白珊就发现，季尧在看她。或者说，审视。

    不明白缘由，她假意没有发现游移在她脸上的目光，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