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孤女(三)

作品:《盛世长韵

    他们在宇文凌澈的书房内一处密室,小七守在外面,这里在外面是看不到的,不过里面倒是别有洞天,有一方小窗户可以看到半边月夜。

    宇文凌澈打开一个上锁的小箱子,从一沓信件中拿出一封递给她。

    “这是后来我托人在长安调查的信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以及你亲生父亲是谁都在这里面。当初你母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白氏,吴嬷嬷说白氏是成家的宠妾,我便想着你在这样的人家一定能顺遂的长大,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应该将你留在身边的。”

    若不是宇文凌澈拿给她看,她竟不知自己会有如此精彩的过去。

    她的生母白玉娘是朝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因为公主掌握着朝中官员任免,不少官宦子弟争破头想要做公主府座上宾,白玉娘深得公主宠信,甚至能左右公主对一个人的喜好。

    裴显忠是盛元十九年的状元,二十岁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公主亲自将他请到府上做客,对他一见钟情。可是裴侍郎却一眼看中公主身边的白玉娘,两人私定终生还怀了孩子。

    公主知道后勃然大怒,下令追杀他们,不惜派出谢渊的飞骑军,最后谢渊斩下白玉娘的头颅带回长安。而公主以裴家满门的性命为威胁,逼迫裴显忠现身并与自己成亲。

    “你母亲生你时难产,是吴嬷嬷发现了她并帮她生下你,之后她就断了气,她临终前最惦记的就是你,还给你起名叫念亲。”

    成昭韵读完信已经是泣不成声,她从前只知母亲死在长安,却不知竟是因为她的缘故。若不是有了她,公主就不会发现,他们也不必生死相隔。

    “父亲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回到仇人身边,还与她生儿育女,携手白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仇人?

    “裴家在长安根深蒂固难以离开,朝阳公主手握大权,你父亲也是万般无奈……更何况他是一个十分有抱负的人,驸马不能参政,他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想必是比死还要难受。”宇文凌澈对这个裴侍郎还是有印象的,离开长安前他还听父亲夸赞过裴显忠的文章,说他日后必成大器。

    成昭韵不是不通人意的,只是一时间让她接受这么多的事情,她真的有些吃不消。

    信中说的那个砍下她母亲头颅的人,她深深记在心中。

    飞骑军统领,谢渊。

    “别哭了。”宇文凌澈下意识想要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但是手伸到袖中又空手出来。

    他不想成昭韵发现帕子的秘密,就让她一直觉得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念想吧。

    成昭韵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眼中却格外的坚定,她看着宇文凌澈一字一顿道:“我要去长安。”

    宇文凌澈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她的样子,眉如远山浓密得当,眼睛生得格外好看,眼窝深邃,眼角晕着淡淡的粉色,精致小巧的鼻子下的嘴唇红润微翘。不是淡雅佳人,是人间富贵花。

    他见过很多江南女子,像夏池中未开的荷花,轻轻浅浅。而成昭韵不同,她就像神都金池边盛放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不需任何修饰就足以吸引无数目光,本身就是绝色。

    “今年岁末皇宫中会从各地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女学,通过春天的考核就可以成为女官,这是以你现在的身份,唯一能留在长安的办法。”宇文凌澈见她如此肯定,便给她指了条明路,最开始他也是这样打算的。

    成昭韵早就听说过长安女学,那里的女子都是全大兴最聪慧有才学的,而且女学的选拔标准不看门第,只看能力。大兴百年来的风气都是极重门第,寒门想要冲破阶级束缚简直难比登天,所以女学一经办起就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成昭韵却十分敬佩这位高氏女帝,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她很赞同对方的做法。她倒是很向往那里,只是她不过是个官宦人家不出众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去那里呢?

    宇文凌澈看出她的顾虑,沉声问道:“你刚才说自己要去长安,可是下定了决心的?”

    “是。”

    “那就不要有任何顾虑,尽管放手一搏。”

    成昭韵了然,觉得他说得对,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担心失去的,今年若是不成就等来年,年年复年年,总有一天她可以去。

    “多谢殿下指点迷津,我会尽全力一搏。”

    宇文凌澈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这丫头虽然平日里闷声不语,可是骨子里是憋着一股气的,等到她爆发的时候比谁都可怕。

    又过了两日,柳元荷将成昭韵叫到自己房中给她看自己的嫁衣,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两三个婢女在打理着长袖上的一点褶皱。

    成昭韵小心翼翼地摸着嫁衣上的刺绣,眼中充满歆羡,什么时候她的女红也能做的这样好。

    “等你与我表哥成亲的时候,是可以穿冠服的,比我的气派多了。”柳元荷在一边打趣她道。

    成昭韵早就习惯她总是拿自己和宇文凌澈开玩笑,渐渐的都懒得解释,全然当做自己没听见,反正她解释多少遍柳元荷还是坚持觉得他们俩会成一对。

    小七从她们身后进来,听见她们的谈话轻咳一声:“大姑娘,韵姑娘,殿下请两位去望江楼吃饭,说是临行前为大姑娘践行。”

    “知道了。”柳元荷笑着应道,招呼下人将自己的嫁衣收起来。

    成昭韵面上一红,趁着柳元荷在和下人说话的空档忙对小七解释:“刚才元荷姐姐胡说的,你别误会,也别让你家殿下误会。”

    “小七明白!姑娘若是不想穿冠服也可以依照民间的礼制,殿下不挑的。”

    “我不是……算了,不说这个了。”成昭韵不想在自己以后穿什么嫁衣的事情上多费口舌。

    望江楼是苏州最大的酒楼,成昭韵从前只听几位哥哥和欧阳淳经常去那里饮酒会友,她自己是一次都没去过的。而且望江楼吃一顿动辄就要几两,快赶上她一个月的月银,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但是宇文凌澈倒是阔气的很,三个人吃饭就置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换成十个人来吃都够。

    席间宇文凌澈说如今傅家人已经到了苏州,在驿馆住下,就等着登门送聘过礼,直接将柳元荷接回长安完婚。

    成昭韵抿着酒杯里的酒,突然有些悲伤不舍,她才刚刚有一个知心好友却马上就要分离。

    “等到了长安我就给你们写信,日日写月月写,将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们。”柳元荷眉开眼笑,很少看她笑得如此欢畅,她又看向成昭韵,“对了,我将那把逐月琴就送给你,当做是临别礼物,我想那把琴留在我手中也是暴殄天物,只有你才最合适。”

    成昭韵借着酒意欣然接受,后又倒了半杯酒,手执银著轻轻敲在酒杯壁,当即哼出一段曲调来。

    柳元荷当即便明白,这是她的回礼。她用指尖蘸酒在木桌上冥思片刻,随即顺着曲调写下一首长诗。

    待曲终,两人相视一笑,一侧的宇文凌澈早已看呆,这两人是完全当自己不存在呢。

    三人喝得多了些,下楼的时候成昭韵与柳元荷相互搀扶着,小七在后面福着宇文凌澈,跌跌撞撞地出了望江楼。好在两个姑娘都戴着帷帽,不然明日苏州又会议论纷纷。

    空寂的石板路上家家户户早已闭门,柳元荷醉醺醺地说着胡话,非要拉着成昭韵往宇文凌澈身边走去,将他们的手硬是拽到一起。

    “大姑娘这可使不得啊,快别闹了。”小七赶紧护着他们家殿下,一个劲地把他们的手扯开。

    成昭韵醉得浑身发软,却还有一丝理智,挣扎着将手往外抽,却不知是柳元荷的缘故,还是宇文凌澈自己的缘故,她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被牢牢地握住。

    柳元荷趴在成昭韵的肩膀上故作小声道:“表哥与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们才是最适合的。”

    “不,不适合。”成昭韵用足了力气,硬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有些气恼地独自向前走去。

    她早就想过自己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那人肯定是清风霁月,为人坦荡。身份不会太高,足够她嫁过去和顺的过一生,这样就已足够。

    至于宇文凌澈也好,欧阳淳也好,那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现在的交集也不过是她近了些地仰望着他们,像是陨星的光芒不过一瞬。

    柳元荷笑着拉住她,又稀里糊涂地说别的胡话去了,倒是宇文凌澈将步子顿了一下,让小七招呼跟在后面的马车来将两位姑娘接上。

    他们没有从柳家正门口进去,怕扰了一家不安生,就在后门扣了门。

    马车才刚驶进巷子口,就看见一个身影匆匆闪过,宇文凌澈酒意早就冲散了不少,见此立刻招呼小七追过去。

    “别跑!”小七轻功了得,三两下便追上那人,结实的小腿对着那人的肩膀便狠狠劈下,将那人按倒在地。

    “救命啊,杀人了!死人了啊!”地上的人捂住脑袋嚎啕惨叫着。

    待小七将那人拖着翻过身来,惊得大喝:“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