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分别(三)

作品:《盛世长韵

    宇文凌澈今日是来成家取成远志临走前留给自己的东西,他在信中都交待给了成定邦。

    下人领着他穿过长廊来到内院,中途正好看见江姨娘身边的奴婢匆忙跑过来,差点冲撞了宇文凌澈,一问才知道是江姨娘屋子里的花架子倒了,将一个婢女砸在下面,赶着找人去帮忙呢。

    “你且去帮忙吧,我自己能找到。”宇文凌澈觉得他若是进女眷的院子不妥,又不能做事不理,就让给他引路的小厮去帮忙。

    小厮犹豫了一下,这位可是郡王,就是赔上整个成家都得罪不起。

    宇文凌澈看出来他的担心,便冲他宽慰一笑:“救人要紧,快去吧。”

    “多谢阁下救命!”江姨娘的奴婢不认识宇文凌澈,便对他行了一礼,拉着小厮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剩下他一个人后宇文凌澈连步子都缓了下来,成府的庭院修建的非常雅致,在苏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并不急着去成远志那里,而是从梅园绕了一圈过去。

    成府共有梅兰竹菊四个花园,一年四景,而梅园就是其中最大的园子,现下这个季节梅花早就残败,不过里面那几株桃树倒正是花季。

    他在梅园中闲庭信步,他喜欢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是鲜少有人来,除了冬季会有人来赏梅外平时连婢女也很少过来。

    忽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有人吞吐不清地说话,他四下看去最后在大柳树下面看到了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倚靠在树干上身子在止不住地抖动。

    他赶紧过去,怕是出了什么意外,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她是在哭,只是她极力地克制着哭声,憋在喉咙中的感觉就像是下一刻要背过气去。

    究竟是谁教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哭,一不小心就会呛到。

    “给你。”

    成昭韵闻声抬眼,看见自己面前一方洁白的锦帕,来人的样子她觉得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清朗温润的眉眼,如春水般温柔的声音。

    她赶紧站起身躲到树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忌惮又忍不住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谁?”

    宇文凌澈瞧着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红红的眼睛还挂着泪珠,不禁又觉得好笑。他抬手又将帕子递过去道:“五姑娘不记得我了,咱们前几日还在一起念书呢,我是你大哥的好友。”

    大哥的好友?

    成昭韵恍然惊觉,这位难道就是小郡王!

    难怪她没有认出来,小郡王坐在第一排,而她坐在最后一排,就算是上课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下课的时候她也不敢四处张望,自然没有注意他的样子。

    “方才没有认出殿下,请殿下莫怪。”成昭韵见他伸手半天,赶紧将帕子接了过来,可是如此洁白的帕子她不舍得用。

    宇文凌澈对她的印象不深,唯一的记忆就是她乱涂乱画的文章,不过看她今日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肯定是受了委屈。

    “你大哥是我的好友,你也可以将我当做你哥哥,若是有什么委屈大可告诉我。”

    成昭韵摇了摇头:“殿下从出生起就是天上明月般的人,可以自在地活着,不必小心忍耐,真令人羡慕。”

    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她时时刻刻需要忍耐的心情呢。

    “你说的不对,我自出生起所拥有的东西,没有一样是靠自己得来的,若想在世间恣意地活着,只有你亲手得来的东西才最靠得住。”

    “若是现实根本不给你机会呢?”

    宇文凌澈看向远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冰冷:“那就先活着。”

    彼时他尚且不知这个孩子就是当年他救回来的,只觉得在她身上似是看到当年初来苏州的他,一样的谨小慎微,一样的克制忍耐,他甚至疑惑一个金娇玉贵养着的豪门千金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旬休后成昭韵又重新回了学堂念书,韩先生还特意拿出她交上去的习字表扬了一通。

    “五姑娘虽学字最晚,但天道酬勤,比你们中不少人写得还要好,端庄大气有大家之范。”韩先生说得是合不拢嘴,拿着那几张翻来覆去地看。

    以前学堂里韩先生经常夸成昭柔的字小巧秀气,如今被别人抢了风头,她自然是不愿意的,于是下课时故意堵着成昭韵不肯让她出去。

    “看到五姐姐回来念书真好,也不枉我四哥帮你抄了那些文章,不过万幸是将先生糊弄过去了。”

    韩先生已经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学生们,成昭柔的话分明是告诉大家,刚才交给韩先生的文章根本就不是成昭韵自己抄的。

    “你别胡说,就我那狗爬的字也没有五妹妹写得好,怎么可能帮她呢?”成远郜忙道。

    “四哥哥,先生又不在这里,你何必再扯谎呢。”成昭柔笑道。

    成昭华瞧着她们这个样子,不屑地冲成昭韵丢了个白眼,被成家族老送来的另外两个学生簇拥着出去了。

    那两个学生都是成家本支的,因为家族没落所以一直靠着成府接济,两兄弟对成昭华格外殷勤,整日“妹妹”地唤着。

    成昭韵叫水锦从自己书匣子里取出一个本子,当着成昭柔的面一页一页地翻开。

    “这个本子里每一页都誊抄了一遍当日先生让我们抄的文章,我每日晨起和临睡都会誊抄一遍,刚开始不堪入目,到后来每一日都稍有进步,虽每日差别不大,可若是头尾对比下来,还是天差地别,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成昭柔将本子抢过来,看了第一页后又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真进步飞快。想当初她学字的时候可是连握笔都学了将近一个月,而练成那样好看的字又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成昭韵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到了,气得她直接将本子丢在她身上,愤然出门。

    一直在看热闹的宇文凌澈微微一惊,怎么当年他救的孩子,变成如此嚣张跋扈,故作骄矜的样子了。他看着弯腰捡书的小家伙,放下手中的笔想要起身,可是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欧阳淳在她之前将书抢在手中,翻看了一遍不禁赞叹:“不错啊小泥巴,进步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小泥巴?”成昭韵面色一红,压低了声音问道。

    欧阳淳爽朗笑道:“你四哥哥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很多你的事呢。”

    成昭韵哀怨地回头看向她家四哥哥,竟然这样随便就将她给卖了。

    “来,听说你今日来,我特意叫阿祥给你买了金乳酥,还有我家果园摘的果子,你快来尝尝。”欧阳淳说着将她给拉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之前在见面礼一事上有些亏欠了这丫头,便找机会给她补偿回来。

    他一路拉着她回到座位,从阿祥手中拿来点心盒子放在她面前,又塞给水锦手里一个装果子的包裹。

    “谢谢欧阳公子。”成昭韵抿嘴笑道。

    “你家六妹妹第一次见我就知道叫我淳哥哥,你怎么就叫得这样生分,你也叫一声淳哥哥听听呗?”

    成远郜倒是不乐意了,从盒子里拿了一块酥吃了起来:“我家小泥巴胆小,欧阳兄别吓唬她。嗯,这金乳酥真不错。”

    成昭韵只看着他们俩傻笑,欧阳淳说明日还给她带点心来,让她喜欢吃什么告诉阿祥就是。

    半年后,成定邦第一次收到成远志寄回来的信,信中说他已经投在吴将军麾下,不出所料年末就已经离开大兴,前往西域。

    也是这一年秋闱时候,神仪皇帝第一次开设女子官学,允许女子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可以入宫为官。朝阳公主首当其冲,身披九章纁裳与男子同朝议事。

    成定邦与韩先生聊天的时候一直说这样不和礼制,偏生韩先生十分欣赏皇帝此举,认为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各地为了响应皇帝,纷纷开设女子官学,几年过去,苏州也开了两家女学。茶馆雅舍中往往能看见女君子和男子们谈诗论道,争个面红耳赤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但是成家的女儿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在成定邦的要求下,成昭华在及笄后甚至不能再去学堂念书,被关在家里专心待嫁。

    冯大夫人对唯一的女儿报以很大的期望,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提亲,都被她一一回绝,瞧着谁都配不上她的华姑娘。如此就将成昭华耽搁在家一年,活生生熬成了十六岁的老姑娘。

    这日冯大夫人娘家嫂子廖氏来成府做客,冯家是苏州有名的世家,祖上基业少说也有百年,这也是大夫人虽是续弦却能立刻能站稳脚跟的原因,她有一个硬气的娘家。

    挽云阁中,廖氏心疼地看着大夫人道:“小妹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因为我家华姑娘的事情,遍苏州城竟找不出一个能许配的人家。”大夫人头疼地按着额头,她最近频频头疼,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着成昭华的事情。

    廖氏和大夫人嫁人前是闺中密友,后来廖氏又嫁到冯家,两人的关系更是亲近。这些事情大夫人不会和别人说,在廖氏面前却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