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312 章

作品:《下堂后成了前任的皇嫂

    第312章

    乾清宫中,杨时毅李尚书等一行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殿内。

    风时不时地裹着些许雪花从敞开的殿门口掠了进来,吹的灯火摇曳不定。

    李尚书游尚书等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眉头深锁。

    终于,游尚书道“皇上是怎么了,精神才好了些,竟要亲自起驾瑞景殿,就算要见容贵妃娘娘,命人传就是了何况太子妃不是已经去了吗,难道一会儿都等不得”

    李尚书却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太子妃去了半晌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旁边的翰林院大学士道“是啊,再者按理说,皇上传召,贵妃娘娘当迅速前来才是就算无召,此刻也该在偏殿侯驾等待,怎么竟如此、如此”

    到底是有些忌讳,不敢说出口就停了下来。

    今夜给召唤在宫中的,除了原本的内阁几位以及举足轻重的辅政大臣外,温益卿也是在内的,一来他是内阁的候补阁员,二来他毕竟也曾是驸马。

    只是这么多人跟前,却也轮不到他开口,于是就只垂首站着。

    其他几位大人面面相觑,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时毅,想看看杨大人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皇帝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抛下了这些大臣去了妃嫔的所在,这行为本就有些反常。

    杨时毅知道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却淡然不惊地笑了笑,沉声道“皇上向来英明神武,毫无垢疵,此刻还不许皇上任意一回吗何况方才皇上已经将要交代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一遍,大家心头领会就是,不必多言。”

    李尚书听了忙道“杨大人说的是。”

    游尚书想了想,又无奈地叹道“我们也只是担心皇上而已,龙体病弱的这样,还”

    杨时毅不等他说完便道“不必担心,皇上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况还有太子殿下跟雨霁公公随在旁边,大家稍安勿躁,安心等候就是了。”

    他是内阁的首领,众人向来都以他为马首是瞻,此刻这淡淡的几句话,便将众人的心都安抚下来。

    等了半刻钟不到,有个小太监从外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慌张。

    那太监跪地道“首辅大人,各位大人,瑞景宫那边像是走水了。”

    “什么”

    杨时毅脱口而出,忙跟众人一起往殿门口走去。

    游尚书走的最快,温益卿紧随其后,走到门口往后宫的方向看去,果然隐隐地瞧见一抹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天啊火势好大,”游尚书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情形不妙”

    他急忙回头看向杨时毅,像是要告诉他,又像是要他快来看看。

    谁知才转身的功夫,有一道人影从身边迈步而出,他乱跑带跳地冲下台阶,匆匆地竟是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游尚书愣了愣,定睛又看,才看清那是温益卿。

    此刻杨时毅跟李尚书等人也都到了大殿门口,众人一起仰头看向后宫的天际,见乱雪之中,红光如血色涌动。

    扫了眼温益卿急赶的身影,杨时毅迈步出了殿门口,一直走到了玉阑干跟前。

    下了半宿的雪,栏杆上也多了厚厚的一层。

    杨时毅的手按在上面,冰寒入骨。

    他抬眸盯着瑞景宫的方向,沉静的双眸中也似有浅浅的火光闪烁。

    杨时毅看了会儿,目光垂落,却又见底下殿前的雪地上,温益卿已经将到进后宫的宫门口了。

    就在这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站住了脚步。

    杨时毅望着温益卿孤零零地站在雪中的背影,手底的雪化了,湿淋淋冷冰冰地贴在掌心,他索性握掌成拳,缓缓负在腰后。

    正默然之时,就听游尚书道“李大人你去哪里”

    杨时毅回头,却见李尚书竟走到台阶旁,正要下台阶而去。

    杨时毅眼神一变“李大人”

    李尚书勉强止步,焦急地说道“瑞景宫里走水,阑珊、太子妃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我得去看看。”

    此刻有几个太监反应过来,拿了朝臣们的大氅,分别给杨时毅跟李尚书披在肩头。

    “怎么了”偏就在这会儿,是赵元斐匆匆地从内殿跑了出来,且走且问道“是怎么了闹哄哄的安王妃让我问问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跟赵世禛离开之后,郑适汝就跟西窗在内殿照看着端儿跟宝言,赵元斐也陪着他们一起,此刻听见外头的动静,便忙叫他出来查看。

    杨时毅还没回答,赵元斐自己已经看见了瑞景宫方向的火光,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是”

    “殿下不必担心,不至于有事,”杨时毅这才开口,道“何况安王妃跟两位殿下也都在,别叫他们受了惊吓。”

    赵元斐的眼中掩不住惊愕跟担忧“可是、可是太子妃跟五哥不行,我得去看看”

    “殿下”杨时毅见他说走就走,忙先拦住,他的眉峰微微皱蹙,瞥了眼旁边的李尚书,终于道“既然这样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游尚书等本以为他会拦住赵元斐,突然听了这句很是意外“首辅大人”

    杨时毅道“我陪宁王殿下还有李大人去看看情形。你们继续等在这里就是了,不必惊慌。”

    “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去”众人有些惴惴的。

    “不必。”杨时毅制止了,把大氅的系带系好,又叫太监另拿了一件,头前引路。

    李尚书倒是欣慰于他要跟自己一起,忙挽着他的手“这台阶甚滑,小心些。”

    等两人下了台阶,背后游尚书等才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走水。”

    “是不是有事情发生皇上该无碍吧”

    大家脸上都有忧色,却只能止步等待。

    正焦急中,却是郑适汝从内殿走出来,皱眉道“瑞景宫真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郑适汝已然看见殿外已经给火光照的有些异常的夜色。

    且说杨时毅跟赵元斐李尚书下台阶,渐渐地走到了温益卿身后。

    温益卿正呆呆地看着那火光闪烁的地方,听到就近的脚步声才茫然回头。

    杨时毅淡淡道“我要陪着殿下跟李大人去看看情形,你一起吧。”

    温益卿这才像是魂魄归位般“是”

    小太监们头前打着灯笼领路,一行人踩着雪,忙忙地往瑞景宫的方向而去。

    路上不少的太监们慌里慌张,来往不绝,正在调水龙救火。

    但是今夜北风盛烈,就在他们赶路的这么一会儿,那火势仿佛更盛了几分

    李尚书毕竟年纪大了,走到半道便气喘吁吁,又担心阑珊,便道“老杨,我的心总是惊跳的,阑珊不会有事吧。”

    杨时毅还没回答,温益卿道“李大人,我背着您。”

    李尚书才要推辞,温益卿已经把官袍一摆掀起掖在腰带内,他走到李尚书跟前,微微俯身“这样还能快些。”

    李大人见他如此,且也知道自己的体质确有些撑不住这般快走,为免误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行人还没到瑞景宫的时候,就见宫门外的宫道上,太监跟宫女们都垂手立在门外。

    御驾的銮舆就搁在地上,却并不见皇帝跟太子

    杨时毅本是笃定的,眼见这般情形,不由也有些色变,忙揪住一个太监问道“皇上呢太子呢”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往宫内指了指。

    杨时毅倒吸一口冷气。

    瑞景宫的火显然是救不下来了,还没到宫门,隐隐地就能感觉到烈焰从那敞开的门口扑了出来。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跟赵世禛居然在里面

    赵元斐不等那太监回答,早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父皇,五哥”赵元斐叫了一声,却又戛然而止。

    面前,雨霁扶着皇帝站在雪中,皇帝正仰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燃烧的宫室。

    另一边,是赵世禛半跪在地上,双臂紧紧地抱着阑珊,阑珊则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

    两边儿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赵元斐的到来。

    赵元斐看看皇帝又看看赵世禛,终于先跑到赵世禛跟前“五哥、太子妃怎么了”

    赵世禛垂着头,并没有回答。

    赵元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忍不住看向赵世禛怀中,却见阑珊紧闭双眼,像是不省人事,可露在外头的裙摆跟袖口都给火烧过的痕迹。

    就在此刻另一个声音响起“她怎么了”

    赵元斐猛地回头,却见是杨时毅跟李尚书也跟着走了进来,问话的却是温益卿。

    这么冷的下雪天,温益卿的额头上湿淋淋的,是一路跑来的热汗跟融化了的雪水交织。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赵元斐站的最近,他看到面前的那双凤眼之中,凛凛然的都是刀锋之色,虽然并没有注视自己,却仍是让他觉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尚书晚了一步,就只关切地看着,他却没在意赵世禛的脸色,只顾想看清阑珊如何。

    而赵世禛的目光在温益卿的身上略略一停,却又转开了。

    掠过李尚书,最终他看向了在温益卿身侧的杨时毅。

    杨时毅站的方向,更靠近皇帝。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赵世禛在看自己,杨时毅目光一转,正对上赵世禛的眼神。

    那一刻,他从赵世禛的眸子里看到了水火交加的颜色,被悲绝的血红之外,是仿佛能毁天灭地的憎恨跟愤怒。

    一刹那,杨时毅竟也失语了。

    大雪无声,却给北风搅动,仿佛变得狂乱地从天而降。

    救火的宫人跟侍卫们川流不息,人声嘈杂。

    但显然已经无可救了。

    风卷着火,吞噬着从天而降的雪片,给烧着的木料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烈焰渐渐灼人。

    杨时毅深深呼吸“皇上,这里危险,还是回乾清宫吧”

    才说了这句,杨时毅听到近在身侧的皇帝长长地叹了声“好啊你是要跟朕,生死不相见”他说到最后似乎想笑,却突然梗住。

    雨霁感觉皇帝的身子猛地一抽,吓得拼命扶住他“皇上”

    “好,”皇帝握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几乎已经给烧透了的宫室,重又低低笑道“好的很啊”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纷纷洒落在身前的雪地上,像是在那洁白无瑕的雪上绽开了万点红梅。

    在雨霁公公的惊呼声中,皇帝的身体迅速委顿下去。

    瑞景宫的这一场大火,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算停了下来,一整座宫阙已经给烧得干干净净,面目全非。

    塌落的宫墙,早就垮了的屋梁,没有烧透的横梁木上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厚厚的灰烬把地面染成了黑色,地上狼藉凌乱的,水跟雪交织,还有不知何人匆忙遗落的水桶,沾水的棉被,乱七八糟之物。

    皇帝呕出的那口血也早给不知多少双脚踩得零落成泥,不复再见了。

    负责搜寻的侍卫们在火场之中仔细检看,却始终没有找到容妃的尸首。

    也许,她早在这场烈火之中化成了灰烬。

    从此这一夜,也成了此后紫禁城中人人噤口的忌讳。但是消息仍是不胫而走的,京城百姓以及天下之人也很快得知,皇帝驾崩了。

    而就在皇帝驾崩的雪夜,皇帝的宠妃、当今太子的母妃容贵妃的寝殿走水,贵妃娘娘也殒身其中。

    听闻早在此之前,贵妃就已经决心要为皇帝殉葬,没想到先出了这种意外。

    但是阴差阳错的,一时之间,却竟有些赞扬容贵妃的话开始流传,无非是说贵妃娘娘忠贞节烈、追随了圣主等等,说的竟不像是件坏事。

    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早就吩咐了后事,所以虽然有瑞景宫这件意外,但后续所有仍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世禛即日登基为帝,宣领宫内外一应事宜。

    而司礼监在操持皇帝丧仪之时,新帝下诏追封容贵妃为皇后,内阁跟翰林院拟了尊号,赵世禛从中挑了“昭烈”二字。

    连日来,赵世禛一直在忙碌朝廷内外之事。

    偏偏在这时候,境州那边的雪灾越发严重,起初是地方官员一味瞒报,灾民冻饿而死的已然过百,朝廷之前紧急派了特使前去调查,可不知为何竟死在了地方。

    到如今已经月余,镇抚司的缇骑回报,死伤将逾千了,内阁里灯火通宵达旦,更是忙得分身不暇。

    而自从赵世禛登基之后,阑珊跟端儿就按照规矩搬去了坤宁宫住着。

    这段日子里,多亏了有郑适汝在她身边,帮着调度底下宫人女官,操持内廷事务,阑珊才不至于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忙碌内宫的事情对她来说却不是最为担心的,阑珊放不下的,是赵世禛。

    阑珊忘不了那个噩梦似的晚上,就像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时不时地会跳出来。

    当时容妃听说圣驾将至,突然发了脾气赶她离开。

    阑珊本想先退出去,横竖皇帝若到的话赵世禛一定也跟随着,又何必跟容妃先闹呢。

    只是才要往外,鼻端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气息,混杂在香气中。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而不祥,好像在唤醒她某些讨厌的记忆,虽然她下意识地竭力压制。

    直到目光转动,看到殿内跳跃的烛光的时候,阑珊猛地停了下来“是桐油”

    这是桐油的气息,怪不得她不喜欢这味道,就是这个,差点儿两次置她于死地。

    可是瑞景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这味道似乎太浓了些。

    阑珊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蓦然回首,看向内殿。

    红线在旁道“娘娘,怎么了”

    阑珊停了停,然后迈步急速往内走去。

    里间,容妃已经离开了梳妆台,她回到了美人榻上,手中握着半边的象牙梳子,慢慢地在梳理那几乎垂地的长发。

    在看见阑珊进来的时候,容妃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还不走。”

    阑珊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咽了口唾沫。

    她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本能地无法坐视不理。

    阑珊左右打量了会儿,看不出怎么样,却上前拉住了容妃的手“娘娘跟我走。”

    “干什么”容妃一愣,猛地挣脱。

    阑珊道“这里、这里有些古怪,娘娘快跟我走”

    容妃的眉毛挑了挑,凝视着阑珊“什么古怪”

    “回头再说。”

    容妃见她又要来拉自己,便笑着道“你这个人,还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啊。”

    阑珊一愣“娘娘”

    容妃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终于她道“你既然回来了,也好,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阑珊疑惑。

    容妃走前两步,凝视着阑珊的双眼,终于凑近了几分在她耳畔低低地含笑说道“你记得替我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他曾动过心的。”

    “他”阑珊更加不解,却心惊肉跳,“什么他娘娘您说什么”

    容妃却并不解释,只大笑道“但是你可要尽快,因为我怕晚了的话,就不用你了,我直接问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容妃脸色一变,眼神竟变得极为锋利。

    然后她沉沉说道“你真的该走了。”

    阑珊心头森然,想也不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娘娘跟我一起走。”

    红线本正盯着两个人动作,直到此刻突然察觉身后有些异状,她回身一看,却见火光闪烁,当下惊道“失火了”

    容妃寒声道“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她的脸色凛然,却一点惊讶跟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红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先拉住阑珊“娘娘,咱们快走”

    与此同时,容妃奋力将阑珊推开。

    仓促中阑珊看着容妃,却见她凝视着自己,步步后退,唇边却流露一抹冷淡笑意。

    阑珊突然想起方才容妃说的那句“生死不相见”,又想到那浓烈的桐油气息,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行,容妃娘娘”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阑珊挣脱红线的手,转身又去拉容妃“你得跟我走”

    与此同时,容妃正往身后的美人榻上坐下,阑珊的手将碰到她的时候,一股火光从身侧燃起,竟是那垂地的帐幔竟突然烧了起来

    红线眼疾手快,急得上前要扯落,扬声叫道“走水了快来人”

    而此刻阑珊睁大双眼,她突然发现,原来这铺垫的厚厚的美人榻上,垫褥等竟都浸了桐油似的,怪道那味道如此之浓烈。

    一念之间,旁边烧着的帐幔飘落,顿时将她的裙摆点燃,而点燃的更快的,却是美人榻上垂落的流苏,很快袭向容妃。

    容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阑珊,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憎怒,没有愤恨,有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哀婉跟温和、类似解脱般的笑意。她轻轻地笑了,在阑珊的手堪堪将碰到她肩头的时候,容妃抬手在她肩头一拍

    阑珊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倒仰出去,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整张美人榻已经给烈焰吞噬了最先给点燃的却是容妃那一头垂地的青丝。

    在这噩梦般的场景中,容妃却仍是笑的惬意,她的目光逐渐地垂落,看向手中的那把半边的象牙梳子。

    “娘娘”阑珊心头激荡,声嘶力竭,“娘娘”

    红线从背后将她抱住,阑珊无法喘气,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殿外已经先烧了起来,浓烟早就迅速弥漫,如今里外交困,又眼睁睁看了这骇人一幕,且又是她生平经历过的噩梦,阑珊心跳欲死,无法承受,眼前阵阵地发晕。

    就在这时,殿外有个声音大叫道“姗儿、姗儿母妃”

    阑珊蓦地清醒过来。

    她知道是赵世禛到了,但是现在看着已经给烈焰迅速吞噬的那个人,阑珊闭了闭双眼,生生地把眼中的泪甩掉,反而催促道“快、快出去”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赵世禛看见这一幕

    绝对不能

    就在红线抱着阑珊后退之时,遇到了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赵世禛。

    赵世禛急忙拥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内殿“母妃呢”

    他才要冲进去,阑珊紧紧地拉住他“五哥”

    她咳嗽连声,因为烟熏,眼睛泪流不止,只能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五哥,五哥带我出去”

    “可是母妃”赵世禛皱眉。

    赵世禛才要吩咐红线先带她走,自己进内殿救容妃“五哥”阑珊拼命地抱紧他不敢松手,哑着嗓子哭着叫道“五哥求你了”

    赵世禛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从那之后,阑珊一连数日噩梦。

    只是有个意外之喜,御医来给她把脉的时候,竟查出了喜脉。

    这个小家伙来的如此突然,让阑珊悲喜交加。

    私下里,阑珊简略地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了郑适汝。

    郑适汝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却也仍是为容妃的选择而骇然震惊。

    但是事已至此,郑适汝便只安慰阑珊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何况或许对于容妃娘娘来说,她毕竟做了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阑珊低头,喃喃道“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就差了一步。”

    郑适汝皱眉道“你以为你是谁,是通天的神佛吗你怎么不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很可能就差一步就葬身在那里了”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容妃最后那一掌,坠入那满是桐油的榻上,除非是神佛才能逃出生天。

    容妃,真的是一心求死的。

    可是阑珊只觉着难受,到底是什么把容妃逼得这种地步,让她甚至对于死亡都是这般的甘之若饴。

    她想到了容妃临死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什么“动心”之类的话,本来想问问郑适汝的。

    可是又觉着那话太私密且另有深意了些,就算是自己跟郑适汝无话不说宛若同生一体,可毕竟事关容妃的声誉,就事关赵世禛所以竟无法出口。

    阑珊心中满是惶惑,便抱着郑适汝道“宜尔,宜尔,你说将来,将来会怎么样”

    郑适汝问道“什么怎么样”

    阑珊道“我隐约听闻容妃娘娘才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这深宫逼得她变得这样,你说我、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变得、变得很奇怪呢”

    郑适汝蹙眉盯了她半晌,哑然失笑“真是杞人忧天,这皇宫中的女人当然有各种的不得已。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跟娘娘一样的路,因为毕竟跟各人的性情有关。而你”

    郑适汝叹道“你啊,我只担心你给人害。恨不得你能学到类似容妃娘娘几分的狠辣呢。”

    阑珊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郑适汝道“你已经是皇后了,傻瓜,目下是因为为大行皇帝守制,以及太子才登基要处理一大批的政事无暇他顾,你看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头等大事,自然就是选秀充实后宫了,还有孟家的二姑娘,到底要给人家蹉跎到什么时候呢她若进宫,自然也是得位列四妃的她虽然不至于敢对你如何,可谁知道以后进宫的那些人呢,你若没有芒刺自保,如何了得。”

    郑适汝说了这几句,见阑珊听的呆呆的,她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在这时候又说这些,毕竟阑珊才经历了容妃的事情,何必给她更多的压力跟不适呢。

    于是忙又道“不过也未必。这只是我的一点担忧。具体如何,到底要看咱们皇上的。他那样疼你,未必就肯放别的人进来而且现如今也不是没有人的。”说到最后便笑了。

    原来郑适汝指的是红线红玉等四个绝色,原先安置在东宫,随便封了些位份,虽然是“良娣”“婕妤”之类的叫着,其实不过是瞒瞒皇帝跟众人的眼,实则是侍女加护卫而已,赵世禛一应的没有碰过。

    而红线等也各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矩,由此也可见高总管的确很有一套。

    等到宫内外诸事稍微平靖,已经是四月份了。

    草长莺飞,春日正好。皇宫之中也一片祥和,就仿佛之前的生死骇然并未发生过。

    除了瑞景宫那边,昔日的殿阁仍旧是一团焦黑地瘫倒在地上。

    其实在这期间,阑珊曾来过一次只是不敢多看,也不能多想。

    她最近又犯了妊娠,不太喜欢吃东西,又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瑞景宫中受了惊吓的缘故,时不时地总会觉着心悸,太医每日围着诊脉,不敢丝毫怠慢。

    阑珊暗中筹谋着是不是该把瑞景宫返修一遍,私下里跟赵世禛说起,他却并不似热衷此事,只淡淡道“不用着急,先扔着吧。”

    又笑说“你有了身孕,不要再去为了这些事情操心,只管好生保养才是。”

    阑珊也不知他什么打算,却也知道此事会触及赵世禛心中痛楚,便也不再提起。

    自打赵世禛登基之后,便立刻封了端儿为太子,又封了杨时毅为太子太傅,依旧叫他统领内阁。

    毕竟皇帝殡天,到底也该有点喜事压一压。

    果然民众甚是欢腾,连朝臣们也颇觉安心。

    毕竟曾经一度,赵世禛跟杨时毅之间很是不合,所以朝臣们生恐局势有变,如今见新帝依旧重用杨大人,可见大局向好。

    至于杨时毅的公子杨盤逃狱之事,大理寺跟北镇抚司已经查明,原系之前给杨盤害死的一名囚犯的家属,雇凶劫走了杨公子,动用私刑将他谋杀了。

    本来按照律法,要将那买凶之人凌迟处死,可是杨时毅以杨盤父亲的身份求情,说是对方情有可原,新帝接纳了他的谏言,格外开恩,只命判了那人流放。

    如此一来,民间听闻,倒也觉着是一饮一啄,毕竟有不少的民众很同情那买凶杀杨盤者,得到这般宣判,都觉着朝廷处置很是得当,尽如民意。

    又称赞杨大人不愧为本朝首辅,非但并未徇私,而且心存仁厚。

    所以此时也就此“皆大欢喜”的了结。

    只是先前境州那边雪灾一事,暴露出了地方官场的种种弊端,偏偏其中担任境州知府的,是杨时毅的昔日门生,之前朝廷特使前去却死于非命,据说也跟地方脱不了干系。

    这日,内阁向新帝禀奏了此事,赵世禛忖度半晌,对杨时毅道“这境州的官场眼见烂了,北镇抚司回报说,连密探都有人暗中盯梢若是稍微差一些的,恐怕也要栽在那里了,他们简直要自立为王。事到如今,爱卿觉着该如何行事”

    杨时毅道“这件事微臣也该担责,毕竟境州知府王湳曾是微臣看好的人,却不料世易时移,为今之计,或许该召王知府进京申饬。”

    赵世禛笑道“跟你无关,你保举他的时候他还是好的,只是大概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朕也想召他进京,就怕他仍旧想法儿抗旨不尊,何况也不止他一个作恶。”

    杨时毅瞥他一眼“皇上觉着该如何行事”

    赵世禛思忖道“本来想派个你的心腹过去,毕竟同为杨爱卿门下,他不至于过分,行事调度也能方便些,可朕最看好的温侍郎偏出使了北狄,倒是为难。”

    之前温益卿虽百般拒绝,谁知先帝驾崩,如今赵世禛做主,更是不由分说了,一脚把他跟雪越公主踢了回去北狄,如今偏说这话。

    杨时毅不动声色道“那不如,微臣亲自前去”

    赵世禛微微挑眉,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爱卿执掌内阁,何等举足轻重,岂能轻易出京。”

    他虽然满口说“不行”,但是杨时毅何等老练,早就看了出来新帝的意图,便道“事情紧急,且又涉及境州要地,若皇上觉着可以,就派微臣为特使,微臣愿意请命。”

    赵世禛又推脱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很快的,杨大人便领命出京,随行的还有镇抚司、吏部以及户部所派的人。

    阑珊听说了这个消息,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格外的觉着怎么样,毕竟境州事态紧急,知府又是杨时毅的人,若是杨大人亲临能够快刀斩乱麻,自然于国有利。

    这日,御花园的汇思阁中,阑珊躲在阁子里消闲,从二楼的窗户上看出去,绿荫掩映,春风和煦,令人昏昏欲睡。这汇思阁正是计成春之前设计建造的,先帝在的时候,曾在这里召见过阑珊跟晏成书,当时阑珊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随意的进出来去。

    最近端儿已经开始跟着学士们读书,极为聪慧好学的,西窗陪侍身边不离左右,更不必她多操心,阑珊常常便在此处坐卧,因是父亲昔日督建,逗留于此倒也格外让她觉着心安。

    正眯着眼睛半睡之中,隐隐地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

    阑珊仍是闭眼,凝神听了听,竟像是郑适汝,她知道郑适汝必是来找自己的,便抿嘴一笑,假装仍是睡着的样子。

    只是郑适汝还没来的及过来,红线就也听见了动静走了下去,笑对郑适汝道“娘娘之前在二楼看风景,方才睡着了。”

    郑适汝才要上来看看,却见又有一队人来。

    太监们在汇思阁外头站住,身着龙袍的赵世禛从中走了进来“安王妃也在。”

    郑适汝欠身行礼“参见皇上。”

    赵世禛抬了抬手,又问红线道“皇后呢”

    红线忙道“奴婢正跟王妃说知,娘娘方才在楼上睡着了。”

    赵世禛听了这句,便只到前方的罗汉榻上落了座,又请郑适汝落座,问道“郡主呢”

    郑适汝道“之前说是要去找太子,叫人领着她去了。”

    赵世禛笑了笑“王妃既然进宫,不妨在宫内多住几日。”

    郑适汝也适度地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只是并不敢逾矩。”

    两个人之前见面,还算是无话不说,可自从容妃出事皇帝驾崩后,赵世禛登基,整个人便有些不同以往了,郑适汝极为聪明,虽然跟阑珊的情分不变才时常进宫探望,却也很知道避嫌。

    赵世禛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逾矩的,莫非谁还敢说什么”

    郑适汝看他依稀流露昔日之态,便缓缓垂眸。

    赵世禛因为知道阑珊睡着所以才不想去打扰,可又不知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

    郑适汝见他似要走,便缓声道“皇上,我有一件旧事,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赵世禛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她。

    郑适汝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懂了“您到底该给我一个答案。”

    安王赵元吉因何而死,赵世禛许诺过不会放过那凶手的。这就是郑适汝的意思。

    赵世禛眼神闪烁,终于一字一顿般道“真凶、已经不在了。”

    郑适汝的眉峰立刻皱蹙起来。

    赵世禛的话很耐人寻味,若是他憎恨真凶,当然不会用“不在”这种委婉的词。

    郑适汝道“真凶是何人。”

    赵世禛喉头一动“你只需要知道,此事已经了结了就成。”

    沉默。

    良久,郑适汝才淡笑道“好吧。”

    赵世禛吁了口气,才要上楼去,郑适汝抬眸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杨大人这趟离京,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赵世禛猛然止步。

    郑适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计算境州事情再急,也不必动用当朝首辅。皇上我斗胆多问一句,杨大人此行,可平安归来否”

    虽背对着郑适汝,那双凤眼却蓦地睁大了几分。

    而在这一刹那,赵世禛的眼前又出现当初在乾清宫门口跟容妃面对面。

    那时候容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何人”

    “杨时毅。”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心底闪现的却又是那熊熊燃烧的瑞景殿。

    难以忘怀那一幕的不止是阑珊,那也是赵世禛的心魔,而容妃留给他的这句话,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如今有人在这跟刺上拨了一拨,他又疼,又怒。

    赵世禛慢慢回头看向郑适汝,眼神已不是先前的淡然无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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