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20.两个哥哥之争

作品:《不是吧魔头你!

    拍碎桌子后, 金开野残余的理智给房间加了一层隔离咒。

    除此之外,拳拳到肉。

    金开野是体修,本身就是近战的好手, 房间内还不足以他施展拳脚, 傅惊尘堪堪躲避, 那大刀落在他身侧柱子上,直将两人粗的木桩斩做两段。金开野犹不解气, 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咯咯作响。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天真无邪,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心魔”金开野恨不得要生吃傅惊尘的肉,眼珠子气得发红,“就算是心魔, 一般也只会在镜中看到已见过的东西你是怎么养我”

    说不出口, 气得他一拳砸碎木桌, 怒声呵斥“你是怎么养妹妹的”

    傅惊尘亦不是吃素的, 冷笑两声,一剑斩断金开野束发的冠“我倒也想问问你, 玄鸮门中到底还有多少龌龊”

    两人缠斗,霎时间木屑飞溅, 地动山摇。

    唯独花又青死死地盯着水月铜镜,控制住翻天覆地的胃,竭力不吐出,逼自己认真去看那镜子上的画面,隔了好久, 才脸色煞白。

    当啷一声响,铜镜脱手,她站起来, 平复心情。

    冷静下来后,她奇怪地看招招往对方死穴上招呼的二人“你们在干什么”

    “”

    花又青说“趁我还记得镜里人的样子,快点拿纸笔过来呀等一会儿我就忘掉了”

    金开野和傅惊尘齐齐停手,皆沉默。

    傅惊尘确认“你想画”

    花又青点头“我又不认识他们,肯定画出来说不定你们认识呀”

    半晌,金开野艰难启齿“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花又青“啥”

    傅惊尘未理金开野,径直取了纸墨来。

    花又青握住毛笔,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你的肺被谁打破了”

    “无事,”傅惊尘淡然擦去嘴角血迹,“快画。”

    花又青紧急帮他修了修残破的肺部,免得他内脏失血过多而亡。

    肇事者金开野痛苦抱头,口中喃喃低语,细听,他在说什么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人对不起父母都怪他没能早点找到害得她现在被一个无耻之人养坏了

    都是些花又青听不懂、神经兮兮的奇怪话。

    手下毛笔转动如风,腕上用力,不消几下,浅浅几道便勾勒出花又青在镜中看到的那一男一女。

    女子容色悲戚,束发,年纪轻轻,身量纤弱;那男子道骨仙风,着一身白衣,眉心有一特殊印记。

    花又青知道那印记是怎么回事,多半是修炼功成的异眼。

    但她此刻不能讲,只能隐晦点了墨点,希望他俩能注意到。

    所谓异眼,就是同肉体凡胎所区别的另一种“眼睛”,比如,寺庙中供奉的二郎真君,他两眼间便又生一只,那是天眼。

    异眼亦并非局限于天眼一种,还有许多天生的,能看到亡魂的阴阳眼、迷惑人心的摄魂眼玄鸮门的留学生讲过他们的神明,一眼就能将人便成石头、能看清阴阳两界,亦可查宿世因果的天眼、能照见实相、洞悉过去未来的慧眼等等。

    人生来三眼,肉眼,天眼,慧眼。

    三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天生双目失明的,亦或许身怀天眼;而后面两者,也可以通过后天修炼得到。

    这画像上男子,额上所生的就是慧眼能照见实相,亦能洞悉过去未来,测算命数。

    傅惊尘示意金开野过来,后者离得很远,快速看了一眼,察觉并非设想中淫,乱画面后,低叹“观音菩萨。”

    花又青没听清,问“什么”

    傅惊尘简单翻译“他想菩萨了。”

    金开野细细看她描绘的那画,轻声“这画中男子的确是弘光尊主,我曾见过他的画像。能修成慧眼的人凤毛麟角,我所知道的,唯独有弘光尊主,及他的师兄定清尊主”

    不曾想在此刻听到师尊名号,花又青一愣。

    师尊和弘光,竟然是师兄弟吗

    “定清尊主同时修得慧眼和天眼,但他亦同时失去这二目,算算时间,你看到的绝不可能是他,”金开野抬手,一点画像上那清瘦人左脸颊的痣,“这颗痣的位置,同弘光尊主也一模一样。”

    不等花又青说话,金开野又急促添补“但是,弘光尊主,绝不可能会做出淫,辱妇女之事。”

    “这和淫,辱妇女有什么关系”花又青讶然,“你在说什么啊”

    金开野“呃”

    花又青想快点把刚才看到的反胃画面忘掉,但是不能,她缓上一缓,抬手,指画面上清瘦的女人。

    “我看见她把男人的肠子掏出来吃,”花又青比划,“就这样,划开一道,跪在地上,从他肚子里吃肠子。”

    真是在吃肠子啊

    金开野松了口气,若劫后余生“让我好一顿吓。”

    虚惊一场。

    他豁然开朗,再看傅惊尘时,目光中杀意已少了许多。

    幸而此人没有教坏青青,没有给她看这种东西。

    金开野欣慰“原来是这个吃肠子。”

    “不然呢”花又青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吹箫吧”

    金开野僵住。

    “怎么可能呢”花又青谴责,“若是看到那种东西,我根本不会被吓到好吗你这个人真是,大惊小怪,而且为什么要用龌龊的想法来你做什么”

    金开野崩溃捂脸。

    那么高的个子,竟又开始喃喃低语,细细听,还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人对不起父母”

    傅惊尘一声长叹“蠢货,蠢货。”

    花又青默认他是在骂金开野,同情看后者一眼。

    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弘光就闯进房门,用了几道符法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就将吃人的女人困住了。”

    傅惊尘没催促,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花又青闭一闭眼“弘光来了,用盐,将她活腌在棺材中,大概又用了什么法子,叫她魂魄不得离体,要生生地受着盐腌之刑,埋入地下。”

    谈话间,她目光远望,看妖尸最多、最汹涌之处,低声“就在此镇。”

    痛苦地、不老不生不死地、被盐掩埋在地下。

    这是妖尸之毒的源头。

    迷了觉魂,让人也如行尸走肉,因她已经已经也算不上人了。

    傅惊尘慢慢地说“有人挖出了她。”

    金开野终于停止了梦呓般的话,他说“弘光师尊绝非那种阴狠之人,那女人应该是妖物。”

    “不是妖物,是人,就是活生生的人,”花又青急促打断他,她想起傅惊尘讲的虎妻,那不是传说,那是一件血淋淋的真事,“她是个女人,普通的女人,我都看到了。”

    八十余年。

    那心怀怨怼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虎妻”,根本不是老虎,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虎妻的传说怎么会是真的

    一个能呼啸山林的虎妖,怎会肯甘心为一个身无长处的男人生子结婚

    既然想归隐山中,又怎会下山

    正因为她是人类,这个传说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双八年华的女孩子,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贫寒猎人

    步履蹒跚的猎人从荒山野林带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他总要对外找个说法,说什么呢

    他会说,是自己拐卖、抢来或骗来的女人么

    说是偶遇,说是女孩子自愿嫁给他,跟他回家。

    然后生下孩子,忽有一日,孩子和妻子都没了怎么没了呢他会说是自己酒后失手误杀吗

    不,他要说,是虎妻。

    从一开始就是虎妻。

    所以,年轻貌美女子嫁给他,不是拐卖和监,禁,是虎妻;

    女子和孩子被悄悄埋起来,也不是被他失手打死,是虎妻。

    虎妻忽然来,又忽然奔向山林。

    他将一切的罪责推到她身上,脏着手却高喊自己的清白可怜,在口口传说中塑造自己的无辜,最终成为故事里那个老实巴交的可怜猎户。

    来了又走的虎妻是他双手染血的罪证。

    一切都是那女子自愿。

    自愿嫁他,自愿生子,自愿穿虎皮离开。

    真的是自愿吗

    将苹果放在斜坡上,果子咕噜噜滚下去,你能说它是自愿的吗

    花又青闭了闭眼“冤有头债有主,她这是来讨债了。”

    金开野断然“妖尸绝不会找到玄鸮门的入口。”

    “那就是这个城镇上,所有歌颂过这个传说的人,”花又青说,“所有欺负过她、粉饰太平的人。”

    “这里不会只有一个她,”她说,“还有多少被拐卖来的无辜女孩有多少被丈夫失手打死的妻子每一个为这件事隐瞒的人,每一个子孙后代,都是她复仇的对象。”

    金开野悚然。

    傅惊尘面无异色。

    他垂首,看花又青画的那画中人,仔细看弘光额间火苗般的装饰,忽而问“这就是异眼”

    “喔,不,”花又青解释,“异眼多半是小红痣的样子,大约弘光觉得男人生眉心痣阴柔,所以才会以额饰遮挡吧。”

    听说定清师尊就不会,但他未留下画像,花又青也不曾见过,只听闻师尊年轻时甚是潇洒英俊。

    傅惊尘沉吟“那你这眉心痣”

    花又青面不改色“美人痣。”

    傅惊尘“哦”

    “不然呢总不能说我小小年纪就修炼出异眼了吧”花又青展颜一笑,“如果真有这本事,我该进宫面圣,看看皇帝能不能赐我个国师当当。”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规规矩矩,敲过后便安静了。

    金开野朗声“谁”

    “温宗主说,请您去看看油和柴够不够,”那人恭敬地说,“丑时开始封山焚镇,切不可让妖尸走出。”

    丑时。

    花又青走向窗边,隔着透明的纸,仰脸望月,悚然不止。

    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再过两个时辰,这个镇上不,整个青龙山的辖区内,就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她能理解对方的怨念和复仇,但稚子无辜,这里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很多无辜的女孩。

    金开野说“我知道了。”

    门外弟子恭敬地离开了。

    花又青急促“这是屠杀,和扬汤止沸又什么区别”

    金开野踱步“既然要焚山,那就意味着绝不会有一具妖尸逃出去。”

    他看傅惊尘“这样吧,你就安心地被烧死吧。从今往后,青青就是我妹妹了,我发誓,会像对亲妹妹一样待她。”

    花又青“”

    眼看傅惊尘要拔剑,金开野忽而笑,只是笑容淡淡“逗你们的。”

    他低头,看花又青,郑重“青青,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出去,你愿不愿意认我做哥”

    尚未听完,花又青捂住耳朵,崩溃“千万别说这种话话本子上,说这种话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的啊”

    金开野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焚镇的建议,尽管这是瘟疫期间最有效的措施。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不是瘟疫,是无辜被埋八十年的、可怜女子的冤魂。

    何等恶毒的咒语

    被困在地下,八十余年,不生不死不灭,每一日每一刻都受着盐腌的痛苦。

    她也曾是家中疼爱的女儿,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姑娘。

    拐卖她的人杀了她一次,家暴的男人又杀了她一次,她是杀不死的,她的冤灵,她的哀嚎,在传说终于被“修正”的第八十年,见了天日。

    这是一场复仇。

    人人说她是食人的虎妻,那她便吃人肉;弘光用盐将她腌制,她就要其他人也品尝这被腌的滋味;传说口口相闻,她则要这毒也口口相传

    花又青好像能看见,在那惨白月光下,被称作“虎妻”的女人,垂首散发,骨瘦如柴,静静地看着这个小镇。

    这个埋葬了她一生的城镇。

    寒月如霜。

    想要化解冤孽,就必须要找到她。

    只要能找到源头,找到这个被盐活埋于地下的虎妻,便不必焚山,亦能救下所有百姓。

    但会大费周章,温丽妃大约不会同意。

    金开野决定先斩后奏。

    丹修中有名弟子同金开野交好,金开野取了傅惊尘一些血液,小心交给他,想要查验其中究竟有何东西,能让傅惊尘此时仍保持理智。

    温丽妃那边不必担心,她已经睡下,房间中有隔音咒,轻易不会醒来,只要莫去惊动了她。

    另一侧,花又青好奇问傅惊尘,他看水月新镜,看到了什么呢

    傅惊尘微笑“只看到雪地里的一棵青树。”

    “一棵青树”花又青费解,她小心翼翼地替傅惊尘治伤,下结论,“你的心魔好健康。”

    傅惊尘不言语。

    他问水月新镜,自己和花又青是否血脉相连

    傅惊尘想知她是否是自己的亲妹妹。

    水月新镜只给他展示了一副画。

    皑皑白雪,一棵青松,傲然立于清寒之冬。

    青松树上,双枝依托,仅仅结了两粒松果,好似两颗松树的眼睛。

    片刻后,两粒松果悄然落地,青松枯萎,悄然化作风尘,被风席卷而走。

    双果同枝而生,又双双坠地,互相依偎。

    这大约便是答案。

    金开野在众弟子间颇有威望,他名召集众人,直言已经修书往药峰,不多时,叶靖鹰便会送来破解之法,阻止他们再四处分散柴火和油。

    起初还有人不信,窃窃私语,目光相对,皆是不信任之态。

    花又青在内室悄悄同傅惊尘说“金开野太过耿直,他不适合去讲这些东西。”

    傅惊尘微笑“你想”

    “怎么可能呢我这样去,他们也不肯信的。俗世间,男人喜欢看不起女人,修道,大人也总是歧视小孩;”花又青叹气,想了想,又补充,“若是我再大上五岁,一定能顺利说服这些人。”

    傅惊尘倒了杯茶水,示意她喝下,他起身。

    花又青愣住“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半妖尸化”

    他现在皮肤很白,眼睛微微泛着红,一看就非常人。

    阻止失败,傅惊尘已经走出去,镇定自若地以此刻样貌,坦然出现在金开野身侧。

    他初来玄鸮门不久,还是生面孔,见过他的人不多。当初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大多都已经是葬身妖尸之中了。

    现在金开野召集的,多是丹修和符修的人。

    几个敏锐的弟子一眼看出他身体异样,不由得惊骇万分,纷纷掏出武器,惨叫连连“妖尸”

    没想到杀了那么多妖尸还有个竟然大摇大摆地在他们的老巢呸,指挥中心里

    这妖尸也太嚣张了吧

    金开野头都大了,皱眉,想要赶他走。

    傅惊尘视若无睹,他淡然承认“没错,我的确被妖尸咬伤。”

    眼看弟子们纷纷掏出符咒,紧张以对,傅惊尘处变不惊,声音清明“但我是主动的。”

    花又青站在帘幕后,听见金开野不得思议的一句“他疯了”

    此言果真有效,弟子们皆震声不语。

    “因为我信服叶宗主高超的医术,我相信他老人家能够找出解妖尸之毒的方法,”傅惊尘说,“所以我甘愿被妖尸咬伤,试他老人家研制出的解毒药。”

    台下弟子哗然。

    “看,我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足以证明此新药有效,”傅惊尘抬手,取出几包白生生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正色,“此乃叶宗主差我带来的解药,可解妖尸之毒。”

    金开野顿住,定定看他手中的东西。

    花又青捂额头,不忍直视。

    那其实是傅惊尘给她买的薄荷糖。

    这些弟子们却沸腾了,声音此起彼伏,纷纷询问傅惊尘,此药可有副作用

    也有人问,是否有预防作用能不能提前先发下来吃了后会影响男性,功能吗可有其他效力,比如壮,阳之类的

    傅惊尘平静,等他们说完,方缓缓开口“情况紧急,叶宗主只配了这些,先差我送来但无需担忧,他老人家已经在赶制中了。相信不出五日,定能配齐所有药丸。”

    此话犹如定心丸,弟子们渐渐安静了。

    只有个别仍有微词。

    是啊,若是按照温宗主说的来,直接降雪封山,烧了整个镇子多好不过是一群普通百姓而已,即使此刻不杀他们,他们终有一日也会死的。

    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倘若新药有问题呢他们此刻出去厮杀,万一又被妖尸咬伤了呢

    金开野在心里骂了一句操,蛋。

    傅惊尘淡然“敢问诸位,倘若这城镇之中,若有你们的家眷,今日又当如何”

    有人问“有你的”

    “暂无,”傅惊尘朗声,“我此次试药,并非在救我的父母弟妹,而是救他人的父母弟妹。”

    骚动声渐渐平稳。

    傅惊尘问“在座诸位,谁人无父母谁无兄弟姐妹谁无亲眷”

    他长身玉立,站在高台上,毫不在意地袒露着自己妖尸的身份,似乎没看到那些人手中成摞的化尸符。

    花又青怔怔。

    她忽然想到,傅惊尘已经没有了。

    他慷慨陈词,反问各位弟子事实上,他已经没有父母了,他的亲妹妹其实也早就死了。

    她在拿一个假的信物,来扮演他的假妹妹。

    就连他也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是真的。

    这种想法让花又青忽而心脏一痛。

    说不出怎么回事,她诧异地伸手去摸,只觉那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仰脸看傅惊尘。

    他沉声讲“倘若今时今日,我们只是这城镇中的一个普通百姓又当如何”

    无人说话。

    傅惊尘声音放低“想想看,你有一个可怜的小妹妹,今年才十岁,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晚上睡觉前,你给她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答应她,明日清晨,要给她买糖”

    “但是,没有明日了,”傅惊尘慢慢地说,“明日丑时,天还未亮,我们在这里放了一把火,以雪封山。醒来时,你的妹妹已经躺在你怀里,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火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你们今日便会死,只会用手摸着你的脸,懂事地说哥哥不要哭,说她不痛,被火烧也不痛。”

    躲在帘子后的花又青,错愕地看到金开野眼角竟有闪闪的光。

    有弟子默默收了化尸符。

    “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吗”傅惊尘步步逼问,“是滥杀无辜还是欺凌弱小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扪心自问,今天这场屠杀,必须要进行么我们必须要杀他们么我们别无他法了吗”

    他朗声“我不愿做,我有父母,不愿杀他人父母;我有妹妹,更不想害他人幼妹”

    傅惊尘视线从那些弟子脸上一一扫过,掷地有声“我今试药,亦不知结果如何。但我知,我若不试,谁人来试若人人都踌躇不前,人人自保,自私自立,谁又来救这些无辜百姓如果人人皆贪生怕死,趋利避害,又何来胜利之说今日乃危急存亡之时,若不挺身而出,难道要就此苟活于世吗这难道就是我们所追求的道吗”

    一番慷慨陈词,几乎令弟子都卸下符咒。感性之人,更是红着脸,将能生火的黄符一撕两半。

    有弟子发问“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句话,就想让我们卖命”

    金开野不忍看下去,原地立着,要站成一尊雕像。

    他信守诺言,说谎一事,从不是他强项。

    傅惊尘抬眼,目视前方“证据来了。”

    什么

    循他视线,纷纷望去,只看一皎白小鸟,衔信飞来。

    那信看不清其中内容,只观其鸟,显然是玄鸮门中寄出,那信封之上,亦有玄鸮门法印。

    有人叫“是派里的信”

    小白鸽翅膀皎皎,忽忽闪闪,众目睽睽下,稳稳地站在傅惊尘肩膀上。

    众弟子看着傅惊尘取下信件。

    自上而下,细细看罢,傅惊尘展颜一笑。

    他握那书信,高高举起“叶宗主又书一信寄来,为褒奖我们此时奋勇除妖尸,待平定此事,胜利回山后,他将为每人赠延年益寿丹一枚”

    此言一出,霎时间士气大增。

    叶靖鹰脾气古怪,年事已高,却十分康健,他所造的丹药,更是千金难求。

    亦有弟子困惑,这延年益寿丹究竟何物

    他百思不得其解,拉住旁侧一高喊“叶宗主英明”的师弟,悄声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延年益寿丹

    师弟同样小声说不知道,但管他呢,你看他如此说了,又是叶宗主亲手研制的,定然是千年难寻的好东西。

    弟子了然,同样高举双手,跟着大喊“延年益寿丹”。

    傅惊尘瞥金开野一眼,示意他来主持接下来的事情,转身离开。

    金开野了然,他擦干眼角泪水,终于出声,有条不紊地讲着方才商议的计划。

    冤孽需要化解,他们需要尽快找出妖尸的源头即埋葬那女人的地方,将她超度,或消灭。

    解开后,妖尸之毒便不会再扩散,觉魂一清,就不会再任意伤人。

    残留在体内的妖毒,可以再寻解毒之法。

    水月新镜中,花又青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只知那女人被活埋在河流旁,山的背阴面,乃最聚煞气阴水之地。

    花又青追在傅惊尘身后,惊愕问他“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大义之言了你是忽然间悟道、要脱胎换骨了吗”

    “我不会说,”傅惊尘淡然,“只是想,如果台上的是你,你会怎么说。”

    花又青“啊”

    是了,傅惊尘说的那些话,的确像她能说出口的。

    她不得不承认,傅惊尘在洞察人心上很有一套“那倒也是喔。”

    傅惊尘忽然停下,弯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这么凉可是肚子饿了”

    不等花又青回答,金开野急匆匆跑来,眉头紧皱,直接问傅惊尘“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信当真是叶宗主寄来的”

    “假的,”傅惊尘用剑鞘砸核桃,将完整的核桃仁递给花又青,“那封信是青青的读书反馈,先生寄的,需要我签字。”

    金开野“”

    他几乎要爆炸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允诺那么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傅惊尘说,“倘若不如此,有几个人肯听你的”

    金开野说“那也不能不能”

    他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话,只颓然地坐着,低头。

    花又青有些同情金开野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清水派,就像有时候展林会郁结地说他或许应该适合海棠宗。

    金开野已劳碌已久,长久不眠,稍后他们皆要出去寻找活埋之地,现今稍作调整,待饮完茶、吃完东西后便出发。

    众人皆知此事凶险。

    那是攒了八十年的怨气,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

    沉静中,傅惊尘忽说“金宗主,我知你为什么不想人为催动雪崩封山你亦曾为此肝肠寸断,不是吗”

    金开野猛然抬头,他双眼赤红,矢口否认“那次是天意。”

    傅惊尘微笑“天意我从不信什么天意,只相信事在人为。”

    长袖微摆,他从容饮茶。纵使已经半妖尸化,这一套动作,犹行云流水,优雅如世代传承下的贵族世家公子。

    花又青吃了两枚核桃,她很饿,这点不够填肚子,傅惊尘又将桌上杏仁饼递给她。

    他展开看先生给花又青写的评语,叹气“太丢哥哥的脸了,丢脸到我都不想签名。”

    花又青哐哐猛吃杏仁饼,弱弱为兄长画饼“下次会进步的。”

    “还有后退的余地么”傅惊尘又是一声叹,“罢了,罢了。”

    “你若不想签,我来,”闷头的金开野忽然出声,他快速从傅惊尘手中夺走那封信,在先生要求亲眷签名的位置,珍重无比地写下“兄长金开野已阅”七字。

    傅惊尘没拦,他气定神闲,悠然喝茶。

    签完后,金开野反复描摹那信纸多次,才仔细看先生的评语,字字入心,小心翼翼。

    「愚昧无知,拙口钝腮」

    金开野“嗯”

    他抬眼,看往嘴巴里塞饼的花又青,一口一个,毫不停歇。

    继续往下看。

    「不做作业,甚至于旷课不读,放浪形骸,且老牛破车,实乃朽木不可雕也」

    金开野额头冒冷汗。

    「课堂之上,多与同窗发生摩擦,除口角之外,动辄施以暴力,每每将人殴至痛哭流涕,更兼有」

    金开野一目十行,眼前一黑。

    在此等评语下签字,的确略有些丢老脸。

    沉吟过后,他施了小术法,悄悄抹去“兄长金开野已阅”中的四字,再次郑重签名。

    「愚兄傅惊尘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