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9. 第249章 我心砥柱(一)【第一更】……

作品:《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249章我心砥柱一

    殿内的时间门仿佛都缓慢下来, 悠悠西斜的日光将赵王刘钺与卓思衡揽入臂弯,每个人都因此而金红发亮。

    这个时刻,卓思衡才觉得赵王像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快活的孩子。

    “臣卓思衡见过赵王殿下。”他按照规矩行礼道。

    “卓大人是外臣, 平常也进不来此地,今日能有幸得见, 我也终于可以感谢大人在十年前冒犯皇命为我求情。”刘钺缓慢起身, 他的身体似乎十分疲弱, 在阳光下也有些摇摇欲坠, 他缓缓躬身而拜,长揖不起。

    “殿下尊驾不可如此。”卓思衡上前去搀扶, 碰到他摇晃的袖子才惊觉赵王竟这样瘦弱,宽大的袖管里只轻轻一握, 就能将他的手臂捉住。

    刘钺在他的搀扶下抬头笑道“我能活着都是大人之恩, 在您面前, 我何谈尊驾”

    “事情已过去多年了”卓思衡见到赵王如此悲戚的笑容, 心口隐痛不止, 他温言道,“殿下且让自己宽缓一些心境。如果一定要感谢,那就感谢陛下吧, 陛下的手足之情,也要殿下以手足之情来投桃报李, 您还要陪伴陛下一路前行。”

    刘煦此时还不知如何, 但卓思衡也只能这样说了。

    谁知赵王却在握住他的手后笑着看向了他道“我皇兄是不是出事了”

    不等卓思衡回答, 他又道“前一会儿有禁军闯入,确定我在后又匆匆离去,大人,您比我清楚, 什么时候确认可能存在的皇位继任者呢”

    “不敢欺瞒殿下,陛下遇刺,如今正由太医照看,只是尚未知晓如何,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卓思衡安抚道。

    赵王刘钺的眼神忽然变得缥缈,他在卓思衡的搀扶下落座,一时陷入呆滞般的沉默。

    这就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卓思衡绝望地想。

    他不是没设想过这个见面或许会有危险,可这些年赵王在宫中无有除去刘煦以外的任何人接近,他惧怕外人,甚至惧怕忽然出现在宫内的蝉鸣与游走的宫猫,战战兢兢,头发许久才打理一次,有时惊厥发作,只有刘煦可以近身时,甚至只能是皇帝为他的弟弟修剪须发

    这样的人已没有可能再去谋夺沉重的权力。

    任何事都能让他垮塌。

    “殿下召我前来,是为了关心陛下龙体么”卓思衡想了想说道,“如果殿下愿意,待陛下稍有好转后,让臣领着殿下去探望,如何殿下此时最重要的是保重自身,不要忧思过度,大长公主殿下与臣皆在朝中内外,天塌不下来。”

    “大人,你忘记啦,我的天早就已经塌下来了”

    赵王刘钺苦笑继而落泪,卓思衡已在煎熬中的心又添几刀锐利之痛。

    他沉默之际,赵王幽幽道“都说孩子的名字可以看得出父母的寄望,大人的名字这样好听,不知是不是出自衡诚悬矣,则不可欺以轻重大人待人也不以轻重相欺,果然是没有辜负亲人的厚望,可我我却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大人知道我的名字是何来历么”

    他紧紧攥住卓思衡的手,颤声道“金钺镜日,云旗降天父皇说我出生时朝阳灿野天光明耀,他一生中都没见过这样晴好的天气,他说我是上天赐予他的朝晖与骄阳,将来也会如太阳一般照耀九州、光惠四海”他说着将脸埋在卓思衡手上,不能抑制的嚎啕大哭,整个人剧烈颤抖着。

    卓思衡无法安慰他,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样的悲痛已随着当年的风波犹如附骨之疽,他没有任何办法根除,此刻唯一能为这个可怜之人所作的也只有沉默和陪伴。但卓思衡也近乎冷酷得清楚,他的时间门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刻格外重要,他必须要让赵王平静下来,然后再去解决其他事情。

    可不等他开口,赵王已然缓缓止住悲声,他抬头望向卓思衡道“所以阿辰的名字,也是这样的缘由对不对”

    “殿下,您一直都很聪慧。”卓思衡扶住他的肩膀,“阿辰是个好孩子。”

    提到这个侄女,赵王的眼中也流露出悲伤以外的温柔“我见过阿辰,她比我要聪敏得多,皇兄让我抱过她她一点也不怕我,还会用亲昵的口气叫我皇叔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我想为她多做点什么,皇兄的恩惠我这一生也不可能再回报了,所以即便他希望阿辰能登上皇位,我也”

    赵王说到这里后愣住许久,喃喃自语般继续道“我能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妨碍她”

    就连卓思衡也不得不承认,按照常俗礼法,阿辰继位的最大阻力便是赵王。赵王虽然是如今这个样子,可他是先帝的子嗣刘煦的弟弟,从前不是没有人提议过立其为皇太弟,只是这个意见一提出,不需卓思衡做什么,朝中便有大把人反对。这些人都或是经历或是知晓当年宫变的恐怖与缘由,断然不许有嫌疑谋害先帝之人继位,两方倒也没有过争执,此事实在无需分辨赵王留下一命是刘煦格外开恩,并非他罪不至死。

    但假如今时今日刘煦毫无征兆的暴亡,赵王继位比阿辰极为竟多了一丝合理,卓思衡知晓此事唯有用强腕弹压再做从长计议。他一心得到兵权也是为可能发生之事早有筹谋。

    禁军在他和虞雍的手上,就断不会出事,到时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留有后手。

    至于赵王刘钺,在他的安排中会成为名义上的辅政亲贵敕命托孤的皇叔。

    而让太后临朝听政与大长公主一并协助瑶光公主才是他真正的选择。

    可这些话由赵王亲自说出时,卓思衡心中又绞结起伤怀的细网,将所有纷乱捕获在一处,越聚越多。他已习惯做出明智的抉择,挣扎的悲凉转瞬即逝,他必须担当起这一时刻全部痛苦的清醒。

    “殿下如果愿意,可以为公主辅政直到公主成人,您可以像先帝教导您一样,将先帝治国理政的智慧传给公主,使公主为万人所信服。”卓思衡轻声说道。

    “大人虽然人已见老,可是心肠却还是过去那样柔软。你我明明都清楚那个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我不说是因为怕死,你不说则是因为悲悯,旁人说大人是阎王,我看大人是菩萨才对可是我早已没有了佛缘,苦海无边,没有一处是我的西方极乐就让我替大人做出这个选择,也当是报答大人与皇兄的恩德。”

    卓思衡听出话中的古怪和那一抹轻松的意味,他心下大惊,猛觉赵王的手臂颤抖得愈发剧烈了,此时哪顾得上什么礼数,他当即扳起赵王的头,正巧一线黑色的血珠自赵王嘴角滚落。

    “这药是哪来的殿下殿下”卓思衡大惊,可他的心思却犹如明镜赵王在宫中几乎就是软禁,根本接触不到毒药等物,只可能是有人给他此物,可是到底是谁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这个人要赵王下定决心自裁

    回答卓思衡的是一阵疲惫的笑与更多涌出的血。

    “大人还记得么那天天章殿,也好像就是今天的夕阳照下来,到处金灿灿的,我非要大人抱我,父皇一直在笑他希望大人来当我的老师如果真有大人教我鞭策我,是不是今日我也不会沦落至靠死仍不得恕罪”

    刘钺被吐出的毒血呛住,剧烈的咳嗽致使他向下瘫软跌坠,卓思衡扶着他在地上,让刘钺半靠在身体暂且稳定,本能驱使他朝外疾声高呼“来人传太医来人”

    “我把人都赶走了卓大人,求你最后一件事你现在快教教我死了后要怎么向父皇道歉,他才会原谅我你快教教”

    赵王刘钺的声音越来越轻,伴随着的是他口中吐出的毒血也越来越多。

    就好像某种乐曲的终了,在急促密集的节奏后戛然而止,短促袭来的安静会令人恍惚,此时卓思衡就被这样的宁谧包裹,他身上满是血迹,而刘钺的手也已从他手中滑落。

    赵王死了。

    卓思衡清楚的了然,赵王十年前其实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及时的报恩与残忍的告别,可是对于十年前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今日的到来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夕阳垂落的时刻,卓思衡的双眼却因泪水的模糊只能看见迷人的光斑,沉寂的殿内也因余晖的跳跃而变得忽然有了生气,他将赵王轻轻放平,取下帘幕盖住尸体,而后平静地擦去泪水,平整官袍,迈出了这间门看似明媚却犹如囚笼的宫殿。

    门外有巡视的禁军见到卓大人,看其身上的血迹都不免犹疑,而卓思衡却镇定地发号施令道“将赵王的宫室围住,不许人出入。”他语气平静的好像叫人去给赵王送膳一般。

    祖制殿前司禁军只听命于皇帝,而皇帝此时不能理政,则听命于枢密院枢密使。

    卓思衡的命令他们必须遵从。

    就在这时,殿前司禁军校尉杨令显骑马而至。宫中严禁文武纵马,可他如此前来必然是有急事,无人敢质问,他们都在等卓思衡的吩咐。

    “你们去戍卫吧,我来处理。”

    卓思衡只是再接了一个冷漠的命令,于是禁军只能分列散去,将面前的宫宇自四方围住。

    “卓大人”杨令显满头大汗从马上跳下,凑近卓思衡时却换了称呼,“大哥,陛下醒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